小满 | 大事已不可问，我辈且看春光

……虽然 Description 提了但我要伤心欲绝地再在本期博客开头复制粘贴一遍：有人走错高铁有人搞错剧院有人票买了六个月戏看了一百八十分钟终于确定自己买错戏了。

快把这个博客写成看剧锐评了

看完音律联觉之后最大的生活期待变成了看昆曲，朋友们，请看这个侯方域，他是施夏明，请看这个李香君，她是单雯，请看这个剧，它是桃花扇。去年我看 B 站桃花扇视频，结局侯李二人隔着一扇门，最浓烈到最虚无，一个微妙的，甚至是轻盈的瞬间。

哎呀朋友们当时我就觉得桃花扇就应该是这样的！三个小时后国破家灭侯方域痴痴沉沉地念，那马儿尚知归宿，想我一介书生，投新主无颜，空有壮志，报国无门，到如今，国在哪里？家在哪里？史公在哪里，俺那香君又在哪里？茫茫世界，孑然一身，叫我身归何地，心归何处？

这是桃花扇，桃花扇是繁盛极烈，猛然踏空，国、家、志、情，混同一处，俱是空空。一种彻底的消亡，全然的丧失，侯方域被它俘获了，带走了，人的意志被时代的破灭卷去，侯方域脱了衣服去，走进黑暗里，可是却奁时已经脱了衣服去的李香君却还没有输，白骨青灰长艾萧，桃花扇底送南朝。

——而且是在南京演桃花扇哎，应景！

所以去年开票我买了！第一排！

结果保利大剧院竟然加座，加两排，被挡得含泪咬被子。

其实坐下的时候我就应该知道不对的，但上次看桃花扇已经是去年三月了，除了结局美绝了之外对全剧几无印象，我兴致勃勃地拍：你看这个布景真好看！

舞台三面游廊，设有雅座，轻纱屏风上印《南都繁会图》，隐隐绰绰地透出背后的乐队来。演出时人影摇动，《南都繁会图》也斑斑驳驳，别有一种动态。游廊雅座中时有游人歌女就座，桃花扇开场怎么唱的？“满座宾客，怎晓得老夫也是戏中之人？”

上半场唱侯李初见，很好玩的，传统爱情模式是《霍小玉传》，李生“小娘子爱才，鄙夫重色，两好相映，才貌相兼”。但在侯李爱情里，侯方域倒是“一院春色，叫俺如何消遣也”，李香君形容侯方域却只有一句“楼台花颤，帘栊风抖，倚着雄姿英秀”，看原著因为中间有许多情节串开，兼有《访翠》，倒是能体会到才子佳人之处，但裁裁删删之后，逗引调情一并抹去，只剩下实在忍不住吐槽，香君姐姐，你就看上他长得壮……

而且这版侯方域男气逼人，急色得很！我觉得桃花扇在现代视角看来很立不住的点就是侯方域这人真的不行，桃花扇有个很强烈的特点，还是以霍小玉传为例，名妓才子的故事里，知道是戏，究竟当真，大部分时候仍然包装成真正的爱情来渲染描述，李益这人够垃圾了，传奇中也写“皎日之誓，死生以之，与卿偕老，独恐未惬素志，岂敢辄有二三。”——至少面上功夫是做到了，对吧？但桃花扇，或者说这个版本的桃花扇，会让人很清楚地意识到，虚凰假凤，只是做戏。李贞丽与杨老爷旧日恩爱，李贞丽替嫁，扮上之后杨老爷给她比了个大拇指，全场大笑。而侯方域求的是什么？《小桃红》是鸳盟初定，唱的是“误走到巫峰上，添了些行云想，匆匆忘却仙模样。春宵花月休成谎，良缘到手难推让，准备着身赴高唐。”，是色相欲求。《眠香》唱的是“从此春入手。秀才渴病急须救，偏是斜阳迟下楼，刚饮得一杯酒。”，是欲求色相。杨老爷送诗“生小倾城是李香，怀中婀娜袖中藏；缘何十二巫峰女，梦里偏来见楚王。”——直唱到李香君却奁，李香君才从这色欲对象的形象中猛然跳出，再看1699版如何塑造侯方域？故事开头，侯方域讲：“大事已不可问，我辈且看春光”

哎呀，这人不行，李香君到底爱他什么？真是人长得虎背熊腰？

后来我发现这版导演和剧本删改都是田沁鑫，我悟了，上一回我也说在杭州看苏堤春晓应景，我命犯田沁鑫。

讲回这个剧本身

有一些部分还是很好的……比如虽然下半场赶戏赶得飞驰电掣，但史可法投江仍然非常动人，粼粼血光波光投在《南都繁会图》上时，舞台令人有一种屏息之感。看这一出的时候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如果将江面看作扇面，史可法投江是否也是血溅桃花扇？但是这一版八靠将真的太拉垮了，唱腔不行也就算了，不知出自什么选角考虑，当台上转出一列脸圆圆的，憨憨的，扮起来甚至九分福气，十分卡通的……唉哪怕是“上阵不利，守城；守城不利，巷战；巷战不利，短接；短接不利，自尽”这般壮烈英雄，波光血光里死者退场这般令人感怀，演出效果也实在是有点逗……

然后看到这里我终于觉得哪里不对了，但是我在想和去年一样的事，我在想，桃花扇也是一种倾城之恋（……）

唉直到谢幕我都没敢相信我买错戏了！侯李二人见面的时候我：嗯？老赞礼扮道士上开始说教“这秦淮长桥已无片板”的时候，我：嗯嗯?？道士带着宣誓一样“你可晓得了”的时候，我：嗯嗯嗯??？

震惊，疑惑，茫然，不敢相信，但我买错戏了。
排签名的时候我紧急搜索上个月演一戏两看传承版的时候在干什么。
我在：博德之门

…………省昆能不能再给我个机会！石小梅大概没戏了，我要看，龚隐雷…………

还看了《万尼亚》

本轮江大 NTlive 将近尾声，万尼亚是其中我比较期待的一个部分，因为是安煮独角戏嘛！挺有噱头的！与最终未能成行的《海鸥》等不同，得益于水滴影院排了三场，在错过与错过之间，我终于看上了。

很像毕业大秀或者面试集锦，演员炫技的部分完全盖过了诠释剧本的部分，剧本是演员展现个人能力的容器，演万尼亚舅舅？还是演安娜卡列尼娜？没有区别，所以两个小时都很好，结尾那一场戏垮了，撑不起来，没有足够的说服力。

但个人技术上实在无可挑剔，如果说其他部分还是借道具，借舞台上那扇门，借走出走入舞台来辅助表达，海伦娜“审问”医生对索妮娅感情那场戏，舞台全黑，演员盘腿坐着，镜头全然聚焦在脸部，没有任何道具或肢体的辅助，只靠脸部肌肉、表情、眼神、神态，能清楚地区分角色已经非常了不起，但这场戏全靠面部表演也做到了对角色深入的表达和诠释，他甚至一个人演了一段情欲戏，利用肢体的陌生化营造出了两个人在场的错觉，无可挑剔，太厉害了……

但我其实是感觉如果不是对演员或者对炫技感兴趣，这个其实就可以不看……观看体验并不是很好，非常非常难入戏，影院里和屏幕里时常迸发出一阵大笑，有些可能是笑安煮反串的姿态，有些完全不能理解笑点在哪里。剧本本身的气质荡然无存，也没有表达出成体系的现代诠释。有些角色被裁剪得只剩安煮聚焦表达的那些瞬间是活着的，观看时时常忍不住疑问：适合改编成两个小时独角戏的剧本有那——么多，为什么必须是万尼亚舅舅？

这个剧里比较现代的部分我还挺喜欢的，比如安煮手里拿的那个像手机一样的小道具，按一下就发出口哨声！超可爱。很多时候他走过整个舞台，按下这个灯，那个灯，这个水龙头，那扇窗帘。他坐在秋千上，站在秋千上，轻轻踢秋千一脚。剧本相对原著，把教授这个角色改成了电影导演，我理解的原作里，谢列布利雅可夫教授有一种“上帝”的感觉，万尼亚对姐夫的破灭，是“上帝已死”的破灭。但如果教授是一个电影导演，好像有些东西就变味了，万尼亚控诉姐夫：你的作品都是改编，没有一点自己的创意（大意）时，甚至觉得有点地狱笑话……

还有一个月闭展快去看

每次出门都有一个矛盾，行程排满觉得累，排不满又觉得无聊。看桃花扇前跑了南京这周的太阳手帐集市，在现场给之前嫌弃手帐 Event 集市道歉：人多拥挤没东西，进场十分钟极速撤退。所以第二天狠狠犹豫了半天要不要去 WMT 版画艺术书展，后来发现住处离江苏省美术馆仅有五百米，立刻翻身退房。

艺术书展好玩，好买，超开心，我还自己印了个铜版画，但这不重要，我特别大声：

……对不起是不是有点精神污染，但我好喜欢这个特效，非常反应精神状态。

其实一开始的打算是逛完市集就走人，但逛完两圈之后甚至还不到十二点，版画展又就在市集对面，于是在大脑还没有发出疲惫信号之前，双脚全自动进行了行走。看最开始几幅的时候也没什么感想，我这个人虽然非常喜欢附庸风雅碰见画展多少要去蹭一蹭，但我其实看不懂……直到我转过去，看见，这个，《2012生成与弥散》

很少很少能在现场看见这种规模的展出，印象中比较近似的是2018年南博展慕夏，有几幅相对大尺寸的画作。但由于画幅过大，斯拉夫史诗原本说要来，最终只在东京昙花一现。而近年来不知为何博物馆成了热门打卡地点，哪怕再有类似展陈，也在人群拥挤之下被割离裁分开，很难再在空间上有所感知。

而这幅版画全长五十六米，江苏省美术馆动用了四十二米长厅进行展出，整个空间非常纯粹，仅有整幅镜面长墙与水波纹长卷相对，浩浩汤汤，横无际涯，幻幻真真，实实虚虚。面前的版画是流动的水，光影投射之下，地面也是流动的水，而观者背后所投射泯灭的，是存在还是虚幻，是有还是无？走在这幅版画之前时，究竟是我在流动，画在流动，还是整个空间重重叠叠，在此流动？

我给朋友拍视频，问她，你能从视频中认出哪里是镜子的反射，哪里是真实的作品吗？朋友认错了，而我在想，这就是展陈对作品的延伸和扩展，空间为作品赋予的浪漫和遐思，任何印刷都不会带来这样的体验，哎呀，喜欢……

水印木刻之外，水墨的部分也好喜欢，有些园林一认就出：这是何园，这是片石山房，这一幅叫做《北冥》，但这个游廊，看上去完全就是沧浪亭。水墨构建起的质感与细节也像水，像诗，像波光，怎么会有这么善于表现水的作者？印刷与语言难以表述的作品还有一副，叫《春江》，是剔透又涌动的绝妙绿色，晕头转向！

上一回看到这么喜欢的展还是2017南博青藤白阳，去年看青州造像也好，但是展品好展陈好，两回事，对吧？如果朋友去不了但是也有点兴趣的话，可以看这里：2024陈琦：於我归处

最后

这篇动笔时恰好是博客建立1000天，5月20日，我好喜欢我这个小小的家。